牛路岭古驿道。（福建省连城县四堡镇政府 供图）

　　自宋元商旅的驼铃划破山岚，牛路岭古驿道便以朱砂色的身姿蜿蜒于汀州府（今福建省龙岩市长汀县）与连城县之间。这条全长2公里的古道，以红砂岩为骨，以商旅为魂，在800年的风雨中凝结成一部史册。

　　陡峭处横向铺就的条石如龙鳞层叠，每级石阶以30度倾角嵌入山体，外侧纵向包边的红砂岩将雨水引入青苔斑驳的排水暗渠，平缓处完整条石与山间毛石交错铺砌，恰似商队账簿上工整的楷书与随性的批注。

　　驿道中段的龙沙亭，檐角悬着的铜铃曾撞碎过无数黎明。清乾隆年间的碑文记载，过往商贾常在此交割货物，汀州客商的岩茶与四堡书商的连史纸在此相遇，梅花山的茶师与金陵城的书肆掌柜在楹联下签订契约。门额“迎鸿”“安燕”的刻痕里沉淀着商旅“既要财源广进，又求水路平安”的愿景。

　　明代《连城县志》记载，闽西境内驿道长90公里，在连城境内蜿蜒20公里，跨县辖至四堡南柴坑竟有50公里之遥。独轮车辙在条石上碾出寸许凹痕，最深者足可蓄满半盏雨水，让人不禁追忆“日过骡马三百匹，夜宿商贾八十人”的盛景。

　　团结水库岸边散落的拴马石，缰绳勒痕深浅交错，见证着清康乾年间最鼎盛的贸易潮：春分时节的晨雾中，驮着《三国演义》雕版的车队与装载白毫银针的骡马在此错身，车夫用长烟杆敲打石阶驱散山岚。

　　在驿道北端的分水铺旧址，闽赣两省交界的山垭口长风浩荡。此处虽仅存石亭基座，但条石榫卯仍紧密如初。清康熙年间的《驿路志》记载，每年立夏前后，来自江西的瓷商与福建的雕版商人在此交割货物。在驿道南端的马屋村古樟下，“南柴铺”残碑静卧，碑阴模糊的“隆庆三年”字样，表明这条商贸动脉早在明代中期已臻成熟。

　　牛路岭古驿道的红砂岩缝隙里，生长着比苔藓更茂盛的文明。雾阁村老宅墙基的拴马石凹陷处，至今残留着畲族银饰品的细碎划痕。

　　龙沙亭西北角的砖墙上，褪色的“恒丰堂”匾额半悬。这家由四堡书商与汀州茶行合股的商号，曾首创“茶书同运”的物流模式：梅花山老茶以连史纸包裹，外层再裹防潮的桐油布，与书籍连同雕版同装漆箱，经驿道运抵汀州码头后，辗转经过闽江直抵金陵。茶香浸透纸页，江南文人遂有“展卷如品茗”的风雅。

　　1932年秋，牛路岭古驿道在血色黎明中完成蜕变。中央红色交通线从上海、香港、汕头、梅州到闽境后经此延伸。龙沙亭斑驳的砖墙上，“打倒白狗子”的朱漆标语旁，木炭标注的三角形暗号至今依稀可辨——那是交通员与接应队伍的联络密码。

　　当北斗星垂落古驿道，红砂岩仍在吐纳800年光阴。牛路岭用时光证明，真正的文明血脉从不在博物馆中沉睡，而是在一代代人的足迹里获得永恒的新生。

　　（王小庆）